Mike繞過自習區,上了樓梯,走進高聳的書架中間,轉頭望了望索書編號,又繼續往前走,拐過幾個彎後,才慢慢地停下來。
他隨手抽出一本書翻開,紙張粗糙的觸感和溫和味道讓他冷靜了下來,直至現在他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可以呼吸或感受陽光。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眨了眨眼,笑著把書本放回架上,然後往前面走去,就在他一腳跨上選書梯的時候,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想了一下,只得整個人靠在梯子上,一手抽出手機,上頭顯示有新簡訊。
「廣告嗎……」Mike偏了偏頭,就把簡訊點開,然後狐疑地皺起眉頭,把手機移到胸前,雙手擠在梯子和自己中間。
「你在哪裡,Mike?」
Mike看了一眼發信人,是個不認識的號碼,直覺反應就是將它刪掉,畢竟自己今天下午可沒約什麼人,但轉念一想,或許是自己又忘記和某人的約定了,他知道自己的腦袋在日常瑣事上可不怎麼牢靠。
所以他按了回覆鍵。
「你是誰?」
對方馬上就回覆了,Mike看了一眼,卻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手機摔出去,他眨了眨眼,仔細看個清楚。
「Harvey。」
螢幕上的字清楚明白,就那六個字母,排列也分毫不差,問題是Harvey從哪裡拿到他的手機號碼的?
對方並沒有給Mike足夠的時間思考對策,下一封簡訊接著傳了過來。
「你在哪裡?翹課在家裡鬼混嗎?」
Mike一瞬間為之氣結,對方那理所當然的指控戳著他的痛點,馬上按了幾個鍵回傳,還用力瞪著螢幕,好似對方可以收到他的怒氣一樣。
「我沒有翹課!」
「那就是在學校裡頭囉?」
上當了!Mike一個咬牙,就把將手機塞回口袋裡。
一陣震動又傳了來。
Mike皺緊眉頭,本來打算忽視對方的,卻鬼使神差地,又將手機抽了回來。
「你沒在餐廳裡。」
「你跟蹤我?」
「當然沒有,我有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
「你上一堂課剛結束,理應當在餐廳裡啃著芝心披薩,但我沒看到你。」
「你又知道我喜歡芝心披薩了?」
「我不知道,不過你剛剛告訴我了。」
「才沒有!」
「是嗎?」
「絕對沒有!」
「我說有就有。總之你沒在餐廳裡,時間不夠長到你晃回家——我知道你下午有課,當然就不需要打工。」
「我說不定跟人有約……」
「也沒有約會。」
Mike打到一半的手猛地停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的回覆。這根本就超出一般調查範圍了吧?有無約會這種是根本不是隨便問問就會知道的啊!
正打算回覆什麼機靈的話語,手機卻又震動了一下,他馬上按下開啟,沒意識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揚起。
「你是在圖書館裡頭嗎?」
「不是。」
「我就在圖書館裡面,信不信我能馬上找到你?」
「那顯然你就不需要我的回答了?」
「你回答我的話,就可以快一點見到我?」
「我需要期待嗎?」
「我想你『已經』在期待了。」
Mike抬了抬眉毛,嘖了幾聲,他從沒想過有哪個人可以傲慢自負到這種地步,卻又不討人厭,反倒有種幽默的挑釁意味。
於是他回覆了,毫不客氣地。
「我在義大利。」
「義大利?」
Harvey勾起嘴角,這孩子真是愈來愈大膽了。
不過他喜歡,喜歡極了。
「我在義大利北部最美麗的城市。」
「威尼斯?」
Mike沒料到對方還真的跟他玩起來了,一瞬間有些不知道如何接口,他左右看了一下,最後卻在自己的頭頂上方一些找到答案。
「不是,靠內陸一些。」
「維洛那?」
Mike驚訝地看著螢幕,嘴角勾出笑容,他完全沒想到Harvey可以這麼簡單就猜出答案。
才要打出回覆,手機螢幕就亮了起來。
「我想,你不會正巧站在陽台上吧?」
「要不你自己來看看?」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Mike才驚覺自己方才的話語多麼像邀約,手指忙不迭在螢幕上迅速滑動,打算說些什麼搪塞過去。
然後他聽見了聲音。
那個低緩的,帶點笑意的嗓音。
「下來吧,茱麗葉。」
Mike維持站在梯子上的姿勢,緩緩轉過頭,握著手機的雙手微微發著抖,然後他發現自己露出了笑容。
Harvey那雙棕色的眼眸裡有自己的身影。
「你知道嗎?依照劇情發展,應該是你要爬上來才對。」
「你真的希望我站上去?」
Mike一陣啞然,雙眸眨了又眨就是不知道要回答什麼,然後他看著Harvey往前踏了一步,突然感到緊張,沒想太多就從梯子上跳了下來。
落地時發出「砰」的一聲。
他緊張地四處張望,好在他所處的地方沒什麼人,所以也不會有誰探頭探腦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Harvey看著Mike的小動作,嘴角勾了起來。
「你笑什麼啦?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我可沒叫你跳下來。」
「要是真的讓你站上去還得了!梯子會承受不住的!」咦這似乎不是重點。
「別擔心,Mike,我一直有在健身,而你嘛……」Harvey毫不掩飾那上下打量的目光,「這麼瘦的身子,我想梯子應該還可以承受,就算很不幸地倒了,也有書架撐著你。」
「那不就讓你壓在我身上了嗎?這哪裡沒問題了?」
「是嗎?我倒看不出有哪裡不好。」還附帶一個挑眉。
「哪裡都不好!」Mike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卻發現只是讓那抹笑容更深,氣得呼出一口氣,「你找我做什麼?」每一個字都萬分用力。
「嗯,讓我想想看到底是要做什麼?」
「啊?」聽見莫名其妙的應答,Mike張大了眼睛,卻在看到Harvey盛滿笑意的雙眸後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在腦中不斷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硬是端出一個漂亮的笑容,慢慢問道:「說真的,Harvey,我想你像你這樣的律師應該很忙,所以請問,你今日來找我究竟有何貴幹?」
「我來馴服你。」
Harvey這一句話說得不輕不重,正巧溫柔地敲著耳膜。
Mike一瞬間緊繃了身子,感覺對方的聲音呵癢著耳骨,然後輕柔地搔著頸側,惹得他連心跳倏地加快,臉頰紅了起來。
「馴、馴服我?」
「你不是說了嗎?『我還沒被你馴服』。所以我依照約定來了。」隨著低緩的話語落下,Harvey往前踏了一步,凝視著Mike清澈的雙眼。
「你還真的……」Mike睜大了雙眼,緩緩搖了搖頭。
「照理來說,你應該一個小時前就興奮得很,有嗎?」
「當然有,」Mike凝視的Harvey,語調輕快,「我剛剛四處宣揚過了,可是我怕你害羞,所以把跑來看熱鬧的人統統趕回去了。」
「害羞?」Harvey低笑出聲。
「喔,對喔,我竟然忘了!」Mike誇張地一手拍上自己的額頭,「對Harvey Specter來說,哪有害羞這種事?天底下沒有比他更自戀的人了。」
然後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你說是吧」的詢問。
Harvey沒說些什麼,只是細細看過Mike向上望的雙眸和抿緊的嘴唇。
正午的陽光被書架阻擋了大半,只剩從細縫間照射下來的金線,而Mike那纖長的睫毛此刻泛了層光暈,比頭髮還亮上幾分,其下的雙眸顯得比平常更清澄,更有無數的光點飛掠舞動,煞是動人。
還有哪漂亮的嘴唇。
那雙嘴唇啊。
Harvey倏地明白為何有些詩人會用無數張紙,甚至窮盡一生去歌詠心儀對象的美麗。
這根本是種直覺。
那漂亮的雙唇此刻好似上了層蜜,閃著光澤,看上去柔軟又細嫩,如果輕咬一口應該會嚐到蛋糕一般的香甜。
但是Harvey沒有動作。
他只是不動聲色地舒緩了呼吸,薄唇勾出淺笑。
現在還不是時候。
看到Harvey微妙的表情變化,Mike心底一驚,直覺是自己又無意間做了什麼動作,雙手猛地抓緊,迅速轉過身去,僵硬地往前走。
Harvey看著那幾乎同手同腳的動作不禁失笑,就踏著從容的步伐跟上。
「我還以為,我會看到你站在窗台上等我。」
「你、你還真的以為我是茱麗葉啊?」Mike往後瞥了一眼,發現Harvey還走在身後,轉頭隨手抓下一本書,「『喔,羅密歐、羅密歐,為何你是羅密歐呢?』」
「別認你的父親,拒絕你的名字。」
「但如果你難以做到,就發誓你愛我吧!那麼我就不再姓卡普雷特!」
Mike一個旋身,念出最後一句台詞,飛揚的語調和揮舞的手臂,好似自己就真的站在莎士比亞環球劇場的正中央。
Harvey看著那直率的動作,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Mike沒想太多,只是往後一跳,做到了窗台上,背後是純白色的窗框圍出的盾型窗戶,陽光自玻璃間灑落,肩頸處都暖洋洋的。
窗戶設計成向外推的,所以裡側是頗寬的窗台,人多的時候,不少學生會坐在上頭聊天看書,或小憩一會兒。
而因為窗台高度的關係,Mike現在即使坐著,也比站著的Harvey高上一些,雖然真的只有一點點,也足夠讓Mike微微低頭看著對方的眼眸,對此他似乎頗得意的。
Harvey往前踏出一步,感覺腰際幾乎碰著對方的膝蓋。
「只有你的姓氏與我為敵,」Mike雙手擺在身子後面,往後一靠,雙眸清亮,「你不姓蒙特鳩,你還是你。」然後抬了抬眉。
「什麼是『蒙特鳩』?它不是手不是腳、不是手臂不是臉龐,它不屬於人身的任何一部分。」
「喔,所以換個姓氏吧!姓氏裡有什麼?所謂的『玫瑰』,以其他名喚之,依是芬芳甜美。」彷彿整個放鬆下來,Mike鼓起嘴巴,用力吐出一口氣,兩手一撐回到平常的坐姿,「你還不錯啦。」
「不錯而已?」Harvey偏過頭。
「那是莎士比亞最有名的劇本,你會背不奇怪啊,」Mike凝視著Harvey的雙眼說道,「倒不如說你不會背才奇怪。讓我想個難一點的……」Mike偏著頭,白皙的手指輕點下巴,湛藍雙眼轉了又轉。
Harvey雖然很享受對方那可愛的樣子,但不禁有點擔心。
他面對的可是一位有文學學位的孩子。
「啊!我想到了!就這一個……」然後Mike清了清喉嚨,一手拍在胸口,「『熄滅吧,熄滅吧,短暫的燭光!生命不過是個行走的影子、一個拙劣的演員,在舞台上用盡每一刻高談闊論……』」一個偏頭,「接下來呢?」
這下Harvey不得不認輸——不,Harvey Specter從不會輸的,在任何方面都一樣,他只是需要承認,他在這事情上小有不足。
所以他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告訴我吧,大文豪。」
Mike整張臉亮了起來,咧嘴就是一笑。
「『然後再也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好比自一個傻子嘴裡說出的故事,雖然激昂慷慨,卻毫無意義。』,你輸了,Harvey。」
「文學可是你的專業,孩子,」Harvey看著那張臉皺了起來,心裡好不得意,「就像法律是我的專業,你有膽子就用法律挑戰我。」
「膽子?別忘了,Harvey,我最不缺的就是膽子!」Mike眨了眨眼,感覺心情愉悅,收到挑戰讓他全身都興奮,「而且我還是法研所的學生。」
Mike一邊說著,一邊拉過背包放到腿上,掀開以後雙手探進去翻了又翻,那個背包看上去不大,卻好似裝了整個圖書館的書,讓他找了頗久的時間。
Harvey看著他,沒說些什麼,只是微笑。
「喔、我找到了!」Mike大叫一聲,抓出一本藍色封皮的書。
「《巴巴利法律手冊》?」Harvey一手接過,棕色眼眸浮現懷念的神色。
這本書是考慮師執照的標準配備,可以說幾乎所有法學院學生人手一本,他自己也曾夜半時分挑著燈,撐著快垂下來的眼皮翻看過。
那恍若還是不久的從前。
「Harvey?」眼見對方陷入思緒,Mike偏了偏頭。
Harvey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從回憶的泫渦中拉回心神,然後一雙眼睛定定地凝視Mike,語調輕快地問道:「就這本?Mike?真的嗎?別忘了我是位執業律師,我讀過的。」
「我知道,所以才要選這本。」瞄了Harvey一眼,發現對方滿是疑問的表情,Mike笑了開來,往後一靠擺了個輕鬆的姿勢,「打開吧,念幾句給我聽,隨便什麼都行。」
Harvey挑了挑眉,睜大眼睛,望著Mike的笑容。
他不太清楚這孩子到底什麼心思,不過應當是挺有趣的。
所以他隨意翻了一頁。
「與民事責任相關的代理基於多個因素……」
「包括越權代理、與原告相關的表見代理,以及損害性質本身。」
Harvey皺著眉頭,目光自書上移開,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
方才那句話說長不長,但要背得分毫不差、一字不漏幾乎是不可能的。文學作品通常有情節性的上下文,或者漂亮的押韻,念上去自是琅琅上口許多,所以方才Mike背出莎士比亞時他還沒這麼驚訝,但法律文書這種生澀冷硬,除了表面意思別無他解的文字要念都談不上順口,更別說流利地背誦出來了。
「你怎麼做到的?」他忍不住問道。
「嗯,我喜歡看書。」Mike聳了聳肩,好似這樣就足以回答對方所有疑惑。
直到Harvey又抬起了眉,滿臉都是興趣。
「呃、我喜歡看書,」又聳了聳肩,Mike的表情很平淡,「凡是我讀過的東西,我都能理解,而只要我理解了——就永遠不會忘記。」然後他安靜地凝視Harvey,清澈雙眼裡沒有一絲波動。
Harvey微微張嘴,不禁低聲咂了咂舌。
只能說這太令他訝異了,前幾日聽見Mike反駁自己的時候,他就想到對方可是個聰明的孩子,接下來的相處裡那些機靈迅速得回應更證實了他的猜測,但他從沒想過Mike遠不只如此。
是怎麼樣的天賦才能有這樣的能力?
「你受到上帝的眷顧呢。」或許這是唯一的解釋。
「我想『補償』會恰當些,畢竟……祂奪走了不少東西。」Mike恢復原先的坐姿,手指放在腿間緊絞,垂下的雙眸黯淡無光。
Harvey不禁抬起手,撫上柔軟的臉頰,在看到對方那濕潤的眸子定定望著自己,才輕聲說話。
「這是天賦,Mike。」
「有什麼好?」Mike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哽咽,「大家都……不喜歡。」
「怎麼說?」Harvey連另一手都撫上Mike的臉頰,因為位置關係,他得微微仰頭才看得見對方的眼睛。
那雙總是閃著聰慧的雙眸此刻泛著淚光。
「每一次、每一次我考得不錯,或者領到獎學金的時候,大家都會說:『這是當然的啊』,我想、他們應該沒有什麼惡意……」然後他吸了吸鼻子,「但是,我很認真啊!我一直都很認真!我會預習、複習,我自己做筆記、上網搜尋資料,我從來沒有缺交過報告,除非必要從不翹過課,我、我……」
Mike深吸一口氣,感到有些難以喘息,手指發涼,好似背後溫暖的陽光都失去了熱度,他眨了眨眼,淚水滑落眼角。
Harvey沒有說話,僅是溫柔地抹去Mike的淚水,眼睛裡滿是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
「Har、Harvey……」Mike一個緊張,連講話都岔了氣。
「Mike,聽我說,」Harvey的聲音低緩溫柔,卻也有著堅定,聽在耳裡是一股暖意,「我知道你很努力。」
「你哪裡知道了……」藍色眼眸眨了又眨。
「相信我,我知道的,」Harvey往前站了一步,身體就在對方腿間,他輕輕將額頭抵上額頭,褐色眼眸此刻顯得深邃,有著愛護和疼惜,「我知道你很認真,Mike。不是每個人都能隨口就背出莎士比亞,即使是研究莎士比亞的專家,如果你沒有認真念過一遍又一遍,每一頁都慢慢翻過,就算有你這樣的天賦,又怎麼記得起來?」
「Harvey……」Mike抬眼,一陣情緒湧上,讓他的眼角又濕潤了起來。
「我看過你的借閱記錄,知道你讀過所有說得出名字的文學作品,會背至少莎士比亞二十部戲劇,對浪漫時代的詩人情有獨鍾,喜歡現代戲劇,讀過E. M. Forster的小說理論,還研究過犯罪心理學。」
「Harvey?」聽到對方流暢地念出自己的閱讀歷史,Mike眨了眨眼,一瞬間有些困惑。
Harvey卻沒有因此停下,他稍稍享受了那纖長睫毛帶來的搔癢感,還有那有些極促的吐息,就把雙手搭上Mike的耳朵,輕輕摩著耳骨。
「我還知道你得成績很好,Mike,有些太驚人了,」Harvey輕笑,感覺對方的鼻尖輕碰自己,「每一個學期的書券獎都有你的名字,你也申請到了每一個你可以申請的獎學金,你的排名……」緩緩搖了搖頭,Harvey聽見自己不可置信的語調,「從沒落到全校前五名之外,說實在的,我很驚訝到底有誰可以排在你前面。」
Mike聽見自己深吸一口氣。
「總會有、不小心寫錯的時候啊……」
聽到這種完全說服不了人的辯駁,Harvey低聲笑了起來;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這麼開心。
「不小心寫錯都可以排上前五名,那是要抱怨什麼,嗯?」
「唔……」Mike偏了偏頭,緊咬了下唇。
Harvey輕輕搓揉著那頭金棕髮絲,一如預期有著柔軟的觸感,某些地方卻怎麼樣也壓不平,跟主人時不時拗起來的個性一模一樣。
Mike發現Harvey修長的手指穿梭在自己的頭髮間,而且額頭還抵著自己的,臉頰微微泛紅,卻沒有想移動的感覺。
Harvey見Mike沒有反抗,便讓雙手緩緩滑下還有些濕潤的臉頰,然後一手捧著Mike的臉,一手的手指慢慢張開,指尖指腹都輕輕摩過那正輕啟的柔嫩嘴唇。
一如記憶中柔軟。
Mike緊張地到吸一口氣。
Harvey沒有因此停下,反而享受著那吐息和吸氣造成的呵癢感,他的大拇指輕壓著Mike的下唇,感覺白淨的齒列磕上指甲。
Mike卻在此時輕聲了說話。
「Harvey,你的手指好漂亮呢。」
Harvey挑起眉毛,望著那雙此刻低垂的湛藍眼眸,其中寫滿認真和純粹的讚嘆,恍若這句話多麼是合現下的景況。這等難以形容,堪稱詭異的純淨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他可清楚記得,自己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是嗎?」不過他挑選了最簡單卻也最複雜的回應。
「嗯。」清楚的、低喃的,又和著雀躍的答覆。
Mike輕輕拉下Harvey放在他臉頰上的手,捧在掌心裡細細檢視。
修長的手指和不明顯的指節,因為長期握筆的關係,彎折的地方有不少的繭,指甲不小卻頗薄,修剪得整齊漂亮,是健康的潤紅色。
Mike把Harvey的手翻來覆去,嘴角含著笑,像是得到了什麼稀有的寶物一般,以認真的眼神細看每一吋肌膚。
而因為Mike還坐在窗台上,自是比Harvey高上一些,此刻他額頭輕輕抵在對方的,從Harvey角度看去,那雙漂亮的眼眸裡閃著光點,恍若波光粼粼的水面,又好似朝陽下的露珠,幻化著不同色彩。
Mike還不停地說著話,但Harvey根本沒有心神細聽,因為就在他面前,離他不到幾釐米的地方,那雙紅潤的嘴唇正一開一闔,吐著輕緩的氣息,時不時探出的舌尖好像隨時都會舔上。
「Harvey?」
「Yes, Mike?」
聽見Harvey帶著笑的聲音,Mike稍稍驚訝了一下,雙眼眨了又眨,偏過頭輕聲說道:「你在發呆。」
「有嗎?」
「沒有嗎?我稱讚你那麼久,你多少回應一下吧?你有在聽嗎?」
「當然有,」看著那柔軟的嘴唇又要嘟起來了,Harvey趕忙回答,「你稱讚了我的手。」
「看來你還是有在聽嘛。」
「嗯哼,的確有,」Harvey把手從Mike的掌心抽回,放到那露出領口的脖頸,冰涼的肌膚底下傳來微微的脈動,「感謝你的稱讚,只可惜我的手正在做不好的事。」
「什麼?」Mike又眨了眨眼。
Harvey感覺眼瞼處一陣癢,直覺就是壓上去把對方吻的眼睛都無暇睜開,但是他沒有,他只是低聲說了話,讓溫暖的呼吸沾染那柔嫩的嘴唇。
「『我這雙最污濁的手,豈敢瀆犯這聖宇;此乃萬古罪愆……』」
和低緩的話語完全相反,Harvey溫柔執起Mike放在腿上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在看見那雙瞳眸閃過一絲緊張後,閉起眼睛,吻上柔軟的掌心。
Mike倏地渾身一僵,猛地想要將手拉近自己,Harvey那修長的手指卻稍稍施加力道,指腹按壓敏感的手腕內側,然後低下頭,讓鼻尖滑過掌心,像是品嘗味道一般緩緩吻上。
先是手腕內側,Harvey一面吻著,一面輕啟雙唇,探出舌尖,延著脈搏的浮紋舔過,滿意地發現碰著的肌膚慢慢轉為溫熱,就輕輕啃咬。
Mike感覺輕輕的刺痛或著麻癢彷彿順著血管傳上,一陣陣燙熱再頰邊聚集,惹得他連呼吸都開始不順。從他的角度看去,Harvey此刻正低頭吻著他的手腕,那細長的睫毛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深邃的褐色眼眸微瞇又闔起,滿是專心的神色,表情是那麼地虔誠、那麼地小心,好似朝聖者般安靜肅穆,卻又不掩飾一圖親近的意思。
「……如果此為萬古罪愆,那麼你所為何事?」Mike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不清。
「『我這雙唇,等著朝聖,欲以溫柔的吻撫平那粗暴的碰觸。』」聽到許久不來的回應,Harvey輕笑出聲,溫柔的氣息落在對方的手腕。
Mike咬緊嘴唇,抑制險些滑出口的低吟,勉強自己已然昏沉的腦袋排出存放的字句。
「『好朝聖者啊,別太冤枉你的手,因為這才是最虔誠的奉獻……』」然後他眨了眨眼,把炫目的光亮和暈眩趕跑了些,「『聖徒亦願意讓朝聖者觸摸雙手,而手心抵手心,即是至聖之親吻。』」
Harvey緩緩抬起頭,唇畔滿是笑意,他凝視著Mike那泛起水霧的雙眼,嘴唇離開那誘惑的手腕,站直了身子,鼻尖摩娑對方的,溫柔的吐息落在那柔軟的唇瓣,然後趁Mike一個眨眼的時候,還握著那細瘦手腕的手一個使力,讓自己的掌心貼緊對方的,十指交錯。
手心抵手心,便是至聖之親吻。
Mike總感覺自己明白了Harvey的意圖,卻完全無法阻止,搭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交疊的手上,對方那經年握筆而稍稍粗糙的掌心摩著自己的,溫熱的脈動緩緩傳上耳邊,直到嘴唇。
「……Har……」話還沒說完,Mike就感覺對方另一隻手撫上臉頰。
他一個緊張,雙眼一眨就低垂凝視Harvey的眼眸。
那雙眼眸,那雙向來寧靜安穩的眼眸,此刻漾著光芒,顏色像是杯中輕輕搖曳的威士忌,清透卻又深沉,而落在唇邊的吐息似乎也散發著一股醉人的酒香。
Harvey看著Mike的雙眸流光點點,不禁勾起了嘴角,他又靠近了些,讓嘴唇輕輕摩娑過對方的柔軟。
然後他輕啟話語。
「『難道聖徒和朝聖者並無雙唇?』」
「『有啊,朝聖者……』」Mike感覺到Harvey的薄唇碰著自己的,卻沒有想到要閃躲,「『但是他們的雙唇需要用以禱告。』」
「『噢,那麼,親愛的聖人,讓唇代替手心!』」Harvey一手依舊貼著Mike的掌心,而另一隻撫在面頰的手將對方攬了過來,「『唇在祈求,首肯吧!別讓信仰成空!』」
「『聖徒不移,然已首肯祈求。』」Mike聽見自己的聲音恍若低吟般模糊不清,還有緊張的顫抖。
但是Harvey笑了。
「『那就不移吧,讓我將祈求實現!』」Harvey笑著貼上Mike柔軟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