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盒子

    FBI智慧犯罪處一如往常地忙碌，探員們穿梭在桌子間，電話聲與鍵盤聲此起彼落，還有書寫的沙沙聲響。

    大會議室的一隅傳來說話聲。

    「為什麼這次我得負責搜查教授研究室，而不是潛入Hampham內部啊？」

    「因為你表現不好，Neal。」

    「哪裡不好啊？我一直都很乖啊，只有Peter你看不出來。」語調輕快，話者的表情與說畫內容完全相反，一派輕鬆。

    「上回叫你裝成贓物販子跟嫌犯碰面，等我們進去再解決，你竟然就帶著嫌犯跑了。」

    「可是效果不錯不是嗎？比預料中還快抓到他啊！」Neal偏過頭，一臉得意。

    Peter沒說些什麼，只是一臉正經地看著那雙笑意盈盈的藍眸。

    「總之不行，你給我乖乖地去搜查！」

    「好嘛、好嘛，搜查就搜查咩，」故意裝作生氣的模樣，Neal的藍眸裡可是沒一分正經，「只不過要你聖誕節多擺三張椅子就這樣，太常生氣可是會提早老化唷，Peter。」

    「我就算老了，El也還是會很愛我，不勞你操心了。」

    「Elizabeth當然會很愛你啊－－她最棒了，」露出笑容，Neal卻見到對方眉頭一緊，「好啦，別生氣。我需要搜查到什麼？」

    「看看他電腦裡有沒有原始數據，然後受試者的資料、藥品配方……總之能用的資料都盡量找找看。」

    「知道了……不知道他的受試者是不是只有藥學系學生，還是連雙主修、輔系都有……」

    「你不是沒有上大學嗎？」Peter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麼這麼清楚？」

    「成功的偽造師第一守則：永遠別說『不知道』。」Neal笑容燦爛，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有個輔藥學系的可愛弟弟。

    「是是是－－」搖了搖頭，Peter拿起資料往門口走去。

    Neal緊跟在後，語調輕快地說道：「啊，對了！關於那個聖誕晚餐……」

    Peter轉過頭來，眼神嚴厲地看著對方，Neal卻彷彿沒有感覺地繼續說著。

    「可以再加一張椅子嗎？」

    「是怎麼樣？連Mozzie都有女朋友了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啊，」迅速地跑下樓梯，Neal到達一樓時喊了一聲，「我會帶吃的東西去的－－謝謝啦！」

    Peter無奈地搖搖頭。

    Neal回到家，把幾個紙袋放到桌上，檢視了一下沒漏買什麼後，露出滿足的笑容。

    昨天的搜查工作頗是順利，只能說那位Wallace Williams太不小心了，當真把試驗結果與資料都留電腦裡，還沒有鎖碼，或許是以為沒有人會無聊到偷看一位教授的研究檔案吧。

    脫掉外套，他順便抽出紙袋裡的一疊資料，這是個新的案子，嫌犯是個珠寶偽造者，Neal輕輕勾起嘴角，不禁覺得看到從前的自己。把資料隨意扔到床上，他捲起襯衫，打算先把臉，再來煮和等會兒和弟弟午餐聚的東西。

    卻沒注意到從一疊資料裡落下了兩片光碟。

    「嗯……好了。」Neal露出笑容，捧起鍋子裝的西班牙海鮮燉飯，滿意得不得了。

    撲滿了蝦子等海鮮的燉飯呈現美麗的橘紅色，那是番紅花天生的色澤，奶油與蔥類混合的香味揉合濃郁，煮得恰到好處的淡菜飽滿圓潤，還有白酒的色澤，擠上檸檬汁後又是一陣清爽。

    再來是點心－－他從冰箱裡端出早就烤好的檸檬派，取過點心刀切成八塊，然後在上頭擺了小葉子當作點綴。

    Neal微笑看著自己的作品，心想Mike一定會很喜歡的，正當他轉身打開櫃子，準備拿出一瓶紅酒的時候，手機螢幕亮了起來。

    「來了－－嘿，親愛的？」號碼也沒看就接了起來。

    『我可不是你親愛的。』傳來的卻是不是弟弟的聲音。

    「Peter？怎麼了嗎？」察覺對方的嚴肅，Neal把紅酒放在桌上，皺眉問道。

    『你找到的資料……』

    「嗯？」

    『不夠完全，好像少了原始數據那一部分，這樣我們沒辦法證明他偽造數據。』

    「不可能啊！」Neal提高了語調，滿是不解，「我有看到資料，也拿回去了啊。」

    『我相信你，但問題是這裡沒有－－只有你看到兩個數據的差異，所以我們需要你現在過來一趟。』

    「現在？今天是星期天耶！」

    『所以我不會在辦公室，我在家裡。』不容辯駁的語氣，『我不想拖過這禮拜，Neal，下星期就是聖誕節了，麻煩了。』

    「好吧……」深深嘆了一口氣，「我等一下就到。」

    跟Peter說過再見，Neal望著那一桌好菜，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幾個鍵撥通了電話。

    『哥哥？』

    「喔，Mike……我先跟你說聲對不起。」

    『怎麼了嗎？』

    「我們在處理的案子出了一點問題，我現在要跟Peter討論……可能沒辦法一起吃了，」Neal掩不住可惜的語氣，「虧我都煮好了呢。」

    『沒關係啦，』Mike的語氣倒是很輕快，『這種事難說啊，犯人跑了就糟糕了。』

    「那不然你先過來吃，我們晚一點再聊吧，應該不會弄太久。」

    『好啊！』Mike的語調染上笑意，『那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

    Neal切斷了通話，嘆了口氣，把袖子放到原本的長度，抓過外套就往門口走去，還不忘掛在衣架上的帽子。

    Mike一進門就看到桌上豐盛的菜色，清秀的臉蛋露出笑容，但他沒有馬上坐到桌前，而是將外套放到了床上，四處參觀了一下。

    上回到這裡時忙著吃點心、聊天，自己又淚水滴個沒完，根本無暇好好看看哥哥棲身的好地方。他從書櫃抽出幾本書，翻過幾頁，又發現了幾張假證件，他微笑著看看那些亂取的名字，佩服自家兄長奇怪的想像力，然後轉身，來到落地窗邊，欣賞了剛畫好的幾幅圖，有幅是位紅髮女子，但還未完成，筆觸中蘊含的溫柔卻清晰可見。

    Mike一邊想著等等要問出那名女子就竟是何人，一邊做到電腦前方的椅子，按下開機。雖然這樣有些不妥，但據他所知，自從上回的納粹寶藏解決後，哥哥應該也沒有什麼祕密了，況且他又閒得無聊，一時不想看書，也不願意先享用午餐。

    瀏覽過幾張照片，有自家兄長一個人的、和那位紅髮女子的，也有和FBI組員及朋友的。Mike微笑著點過一張又一張，直到沒有照片可看了才開始發呆。

    四處看了一會兒，他注意到另一張椅子下似乎有東西閃閃發光，他坐在椅子上彎身，就是搆不著，最後他索性站了起來，把那張椅子推開。

    「咦……這是什麼啊？」

    那閃閃發光的東西原來是套著封膜的光碟，兩側各有一片，Mike坐到電腦前方，抽出光碟片。

    剛剛看到閃閃發亮的事實上是光碟背面的反光，光碟的正面則是純白色底，上頭沒有什麼特殊的記號，只有黑簽字筆寫的一些看不懂的名詞。

    Mike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嚴格來說是非法的，但是他親愛的哥哥也太多次隱瞞重大秘密的先例，如果可以預先知道就能阻止他做出蠢事。

    他微笑著將光碟放入電腦，等待的時候不僅想到哥哥最近的轉變，他為

兄長終於可以找到願意付出心力的工作的這件事感到開心，因為對方總是神采飛揚地四處旅行，把冒險視作第一目標，卻總是不安定，現在這樣好多了。

    看看那些照片就知道了。

    螢幕跑出指示，Mike照著點開資料夾，跳出的卻是幾個文件。

    「咦……」

    Mike點開其中一個文件，卻看到一排又一排的數據。

    「這是什麼啊……」懷疑自己看道不該看的，Mike咬緊下唇，手指卻還是轉動滾輪往下拉，「這是什麼東西？人名嗎……不像啊？」

    某個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稍稍停下，偏了頭稍稍思考，藍眸眨了又眨，忽地倒抽一口氣。

    這些是藥名！全部都是！

    但是哥哥要這一長串藥名做什麼？還有這麼多數據－－

    「怎麼看都像個實驗啊……」一邊喃喃自語，Mike又順手點開了其他文件，發現幾乎如出一轍的形式，只是數據有所不同。

    皺起眉頭，Mike一手將光碟退出，一手抓過另外一片，稍稍確認外表沒什麼不同後就放了進去。

    等待的時間異常地難熬。

    看來這應該是很重要的資料，不過到底是什麼呢－－會不會跟個哥哥正在辦的案子有關呢？

    思緒攪成一團，Mike緊咬下唇，莫名的不安感在心底竄升，電腦剛顯示處理完畢的畫面，他就心急地打開。

    內容卻讓他一愣。

    「……不是文件嗎？而且，為什麼要鎖碼？」

    咂了咂嘴，Mike深吸一口氣，只期待這不是包裹病毒，便點開了資料夾，畫面上跳出了密碼輸入處的空白，他一個皺眉，咬了咬唇，下定決心似地握了握拳，修長的手指開始在鍵盤靈活舞動。

    「然後……好了！」終於解開了檔案，闖入視線的東西卻讓他滿心疑惑，「這是……影片嗎？不會是實驗吧……」雙擊滑鼠，點開影片檔。

    接下來的畫面卻讓他猛地起身，撞開了椅子。

    椅子翻到地板上，砰地一聲巨響。

    他卻無暇注意。

    Mike湛藍雙眼倏地睜大，雙唇變得蒼白，一開一闔卻吐不出任何一個字，背脊僵直，全身上下連指尖都不住顫抖，胸口一緊，耳邊一到到聲音叫囂著要他逃離，雙腳卻無法動彈。

    許多畫面瞬間閃過腦海，彩色的圖像在眼前碎裂，又緩緩聚集起來，化作螢幕上的場景。

    那是間研究室。

    那間他熟悉的研究室。

    那間在記憶裡消失又出現的研究室。

    Mike深吸一口氣，顫抖地伸出手，想要關掉畫面，卻有個移動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個學生從應該是門口的地方走了進來。

    那個學生有一頭漂亮的棕髮，從背影看來是個嬌小的女生，她似乎在尋找什麼似地行下腳步，然後轉過身，剛好面對鏡頭。

    「這是監視器嗎……監視器畫質幹嘛這麼好？」Mike皺了皺眉，反而放下抬起的手，傾身繼續觀看。

    那個女孩子在椅子上坐下，好似擔心什麼地左右張望，雙腳不住交叉又平放，終於，從門的方向有個人走進來。

    Mike倒吸一口氣，那個身影－－

    那個他曾近如此貼近的身影－－

    那個他在法庭上近距離看著的身影－－

    那個他無數次回憶起又遺忘，帶給他信任與快樂，卻又以背叛害傷痛付之一炬的身影！

    畫面中的Wallace Williams教授走向女學生，女學生被嚇了一跳似地猛然站起，露出緊張的笑容，把手裡的一疊紙遞了上去，教授接過後只是隨性地擺到桌上，目光沒有從女學生身上離開。

    女學生抬頭望了教授一眼，露出猶豫的神色，教授微笑，輕柔卻過份親暱地摸了摸她的頭髮，還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女學聲緩緩抬頭。

    她咬了咬嘴唇，彷彿隱忍什麼似地低下頭，眨了眨漂亮的雙眼，纖細的身軀一陣輕顫，教授又低頭說了些什麼，女學生緩緩閉上眼睛。

    Mike倒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一陣酸楚竄上鼻間，他太熟悉那種表情了。

    那種混合了哀傷、震驚、無助卻又不得不服從的無奈。

    那種遭到背叛卻無以報復，甚至連呼救的力氣都失去的絕望。

    他微微睜開雙眼，發現視線一陣模糊，但從掩的縫隙間仍透進了畫面－－女學生被拉到桌邊，纖細的腰被摟著，微微顫抖卻沒有哭出聲，一會兒身影就被教授遮掩，上衣被緩緩掀起－－

    砰咚！

    Mike跌坐到地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全身一陣冷，胃部忽地翻攪，一團東西在裡頭聚集，緩緩上升擠壓胸口，他呼吸一窒，耳邊盡是自己粗嘎的喘息，後頸到背脊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眼前一陣閃爍，鈍痛重擊頭部。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他知道那位女孩會怎麼害怕、怎麼無助。

    他知道那位女孩會怎麼尖叫、怎麼掙扎。

    他知道那位女孩會怎麼被威脅、怎麼被制服。

    他太清楚了、太清楚了。

    Mike閉上雙眼，雙手摀住嘴，頭放道彎起的膝蓋上，感到冷汗與淚水一起滑落，「……唔」，一聲模糊的嗚咽，他稍稍使力，卻發現雙腳不聽使喚，好似所有感覺此刻都遭切斷。

    他看到了自己。

    那個被壓上桌子的自己。

    那個使盡全力反抗，最後卻連哭泣都無力的自己。

    這根本不是什麼監視器錄影，是特意裝的攝影機！

    這片光碟是那傢伙的戰利品！

    用來記錄每一位遭他欺騙的、掌控的、蹂躪的獵物！

    「好噁心……」Mike嗚咽一聲，盡全力調整呼吸，壓制不斷湧上的嘔吐感。

    逼迫學生做那種事已經罪不可誅，還以玩弄獵物的心態一一記錄下來，細數臣服其下的他們，付以嘲笑和戲弄，最後以勝利者的姿態將他們捏碎。

    怎麼有人可以低劣至此！

    一股忿恨撞進腦海，Mike眨了眨眼，搧落了淚滴，張開嘴巴，深深吸近一口冰涼的空氣，懷抱自己的手指抓緊又放鬆，讓自己清醒過來。

    雙手緩緩順著雙臂滑下，放到地板上，五指收攏又放開，掌心平貼，然後再慢慢抬起頭，感覺彎曲的背脊逐漸挺直，最後仰起頭，雙眸闔上再張開。

    眼睛重複眨了幾次，Mike深呼吸，感到視線清明了不少。

    他稍稍使力，兩手撐著讓自己站起來，雖然不少次因為腿軟而跌回地面，中就還是站直了身子，一手扶著桌緣喘息。他深呼吸了幾次，右手放上滑鼠，逼自己別看向螢幕，然後憑感覺關掉了視窗。

    但他沒有就此離去，反而在鍵盤上飛快地操作，湛藍的雙眸裡滿是認真。

    抽出光碟，放回另外一片，再抽出，放回原本的，如此重複了幾次，微一沒有停下的就是掃視螢幕的目光與飛舞的十指。

    絕對不能什麼都不做就認輸。

    絕對不行！

    食指用力敲下最後一個鍵，Mike鬆了一口氣似地直起身子，卻又快步走到一旁的櫃子，打開抽屜翻找了一下，抓出了什麼塞到口袋裡，轉身就走出門。

    步伐著急卻穩定。

    然後他關上門，一路跑下樓梯，衝道轉角處，招了輛計程車。

    或許將來他會想起來，會覺得這樣衝動很蠢，但他當下只知道：想做就去吧。

    絕對別讓自己後悔。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到闔上的電腦螢幕還一閃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