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は終わりではない……ということか。」


  嫣紅色的水滴蜿蜒滑過銀光蒼白的劍身,露珠般匯聚在下垂的劍尖,悄然滴落。
  前一秒還在耳邊憤怒嘶吼的慘嚎軋然而止,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鐵鏽般的腥味,彷彿雨後漫起一層薄薄的血霧,潮濕而黏膩………
  無視腳邊散落已然沒了氣息的怪物屍塊,他闔上眼,輕緩卻深沉的吸氣,血氣瀰漫的味道絕對算不上好聞,但沁入胸腔讓人微微作嘔的腥味卻給他一種莫名異樣的熟悉感,和他的意識他的記憶中依稀殘留的什麼不完全相同,卻也十足相似,彷彿天生他就該踩著血染的足跡踐踏死亡……

  「嘿,古魯瓦爾多,大小姐說再推進一個任務就可以收隊了……你有在聽嗎?王子殿下!」

  「……我知道了。」認得身後傳來的叫喚聲,他半睜開眼,嘆息般從胸腔呼出一氣,頭也不回,草草應了一聲。

  「呿……跩什麼!之前的帳還沒跟你算哪!」

  「別這樣,艾依查庫。」

  艾伯迅速瞥了一眼賴坐在他左臂彎中,如同斜倚著寶座將兩手輕搭在他肩上的人偶--所幸人偶白瓷般精緻小巧的臉上並未出現任何變化--轉而以眼神示意、低聲制止心直口快的艾依查庫。
  很不幸的,他忠誠的軍犬顯然完全沒有接收到他釋出的警訊。

  「可是艾伯,那傢伙……啊啊煩死了!真搞不懂大小姐之前幹嘛對這傢伙那麼期……嗚啊!大小姐妳不要捏我的臉啦!」

  同伴們……不,那些人不是他的同伴,他從不認為自己需要什麼同伴,不想要,也沒有必要。那些近在咫尺的笑鬧聲傳不進他耳裡,彷彿那是另一個世界,與他無關。
  古魯瓦爾多轉過身來,舉起手裡的長劍凌空向下劈斬,動作不大,薄刃破風的聲音卻依舊響亮,連同沾黏在劍身上的血污甩濺在土壤和植物葉梢的細微聲響。他垂眼端詳劍上幾處殘留的血痕,以及指尖沾染的少許污漬,還劍入鞘的同時,他抬眼正巧撞上依舊攀坐在艾伯肩上的人偶有意無意投來的眼神,那雙總有些慵懶的水色大眼中似乎帶著笑意,卻似笑非笑。早已不及避開目光--而他也無意避開--順著習慣將長劍收回腰間,他直直回望人偶的視線,空洞卻近似挑釁。

  人偶似乎也是相同的想法。
  青瓷色的長髮隨著扭身偏頭的動作毯被般柔軟滑落在人偶光裸的上臂,那雙水色盈盈的大眼就這麼定定看了他幾秒,粉色的薄唇抿起一線同那雙眼般不帶笑意的淺笑,他幾乎可以聽見人偶那聲近似於笑聲的輕哼……
  隨後猛地轉頭,將長髮旋成一朵稍縱即逝的花影,撇開視線,就這麼別過身去。
  這就是在這個被迫重生的世界裡引領他戰鬥、追憶、生存的主……
  他不願承認的--他的大小姐。


     §    §    §

  他記得那些黑暗中的低語,如同血滴入血泊的聲音。
  他記得那些包藏在黑暗中的敵意和惡意--被血詛咒、帶來死亡的、殺戮的、血腥的、病態的,被放逐的不祥之人……
  不被期待,不受歡迎也不被接納的,黑王子。
  他也記得那些懷著恐懼與憎惡的面孔。那並不真的是誰人的臉面,而是永無止境的惡意。

  說來可笑,他們怎麼會認為那些隱藏在陰影中不可見光的事瞞得過陰影本身?他就是被詛咒的影,載著死亡而回歸……
  在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交界的深沉黑暗中,古魯瓦爾多緩緩睜開雙眼。
  他很清楚眼前的時間仍是夜--他本就淺眠,即使疲憊,這個身體的睡眠時間依舊短暫而稀少,一夜之間忽夢忽醒,也是常事--他轉動眼眸,眨了眨眼,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已全無睡意,便側身扭開床頭小燈,起身下床。
  他很清楚自己為何如此清醒,尤其是今晚。
  體內尚殘留著那些興奮、悖亂、瘋狂的酩酊感,禁錮在皮膚表層下的慾望叫囂著不滿足,冰冷的四肢內流動的血液也持續不安地低鳴騷動。

 

  多麼可笑。
  即使是違背常理、死而復生的亡魂,這個身體依舊渴求著欲望……
  渴求著鮮血和殺戮嗎?
  滿懷惡意的低語再次浮現,連同那些帶著憎惡與恐懼的臉孔在腦中迴響,沒有五官的假面驀地與他近日逐漸熟悉的長相重合,帶著敵意與憤怒……
  欲望還在叫囂著,像是持續被搖晃的氣泡酒不停地騷動、顫抖著啃食他的骨肉和鮮血,催逼他破壞毀滅一切……

 

   不,這次不一樣,他不能這麼做……

  將散落頰邊的髮絲隨意扒梳腦後,古魯瓦爾多簡單的披上外衣,拎起長劍轉身出門。

 

  夜晚的校場靜謐得不真實,白日的比試和燦爛的笑語在無月的夜色下更像是荒謬的謊言,空寂的校場悄然無聲,只留下前後兩盞立燈散著淡淡的光芒,恍兮忽兮,究竟哪一邊才是真實?
  校場上帶著刀劍氣息的空氣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被其他人稱為「家」的地方太過安定舒適,而在經歷過激烈戰鬥後的夜晚,也只有這勉強相似的氣息可以撫平幾欲吞噬他的暴亂欲望。
  雖然那無異是暫時的、自我催眠的。
  一如飲鴆不能止渴。
  他緩步踱至,卻發現已然熟悉的景物今晚有些不同。
  一個嬌小的身影側身坐在校場外圍其中一根直立的圓木上,柔軟的青瓷色長髮和因著坐姿隨意鋪垂的紫色裙擺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揚落,映著微弱的照明,在夜幕的垂抱下竟有些空靈虛幻。
  有那麼一瞬,他竟也融入了這純粹凝練的靜景中。
  略略收緊握在掌心中的長劍,古魯瓦爾多淺淺地屏息,想在驚擾人偶前轉身離去。
  他還不打算單獨面對這個被稱為「大小姐」的人偶少女,尤其是幾個小時前混亂戰鬥後喚醒的激動還殘留在身體裡的現在--而這或多或少都與眼前高坐的嬌小身影有關。

  「才剛來就要走了嗎?」

  是那個他在任務和戰鬥中日漸熟悉、此時聽來卻分外陌生的細膩嗓音。

  「還是我占了你的位子了?」

  人偶偏過身子輕輕轉過頭來,水色盈盈的眼瞳中澄著透明清亮的笑意,純粹溫柔,卻又摻了點頑童惡作劇前的緊張和期待……他驀地想起甦醒時第一次見到這雙眼睛從驚喜到驚愕,隨著冰冷的氣氛轉趨黯淡的瞳色,以及幾個小時前緊繃驚懼卻又倔強不服輸的堅定眼神。
  雖然他無意認真去想,但他確實摸不透這雙眼睛,到底哪個才是人偶真正的樣子?
  人偶含著淺笑的嘴角似乎快笑出聲來。眼下也真的無處可去,古魯瓦爾多再看了人偶一眼,將屏住的氣息順著呼吸吐出,往人偶的方向走去時腦內一隅卻不合時宜地想著:這個四肢纖細的嬌小身體到底怎麼坐上比她自己高出許多的圓木頂端?
  又或者,這個情境下他應該笑著說晚安?
  在心裡恥笑自己愚蠢的想法,他拋開雜念,來到呼喚他的人偶身邊。
  圓木的頂端大約在他腰際到胸口之間,並不算高,正巧是人偶坐在上頭可以平視彼此的高度。他在圓木前停下腳步,抬眼時禮貌性地喚了聲:「大小姐。」

  「晚安,王子殿下。」

  人偶的眼睛迎著他的方向卻不是真正盯著他看。有那麼一瞬,深埋在體內某處某個細小的聲音催著他掐滅眼前的人偶少女--那一點都不困難,即便是聖女之子,人偶嬌小纖細的身軀在他面前根本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終究沒有那麼做。他讀不清那雙水色大眼裡隱藏的意念,也無心去猜,但如果人偶身上有著他重生與死亡、兩世之間在刀劍與鮮血中尋找的答案,又或者某些關鍵,例如他失去的記憶、戰鬥中感受到的瘋狂及麻木感……
  
  「呵呵……」

  循著聲對上了那雙水色盈盈的眼瞳--這次人偶確實看著他了--慵懶帶笑的表情十分放鬆,彷彿那些曾經有過的連爭執都談不上的冷淡衝突都不存在,從容甚至有些悠閒地看著他。
  那幾秒鐘的時間久得讓他幾乎以為自己還躺在床上做夢。

  人偶偏著頭眨了眨眼,笑了出來。

  「……你頭髮散下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說這個?

  「如果知道你晚上出來都是這副模樣,我該早幾天在你房門前堵著的。」

  「……」想也知道是玩笑話。

  他猜不透人偶的心思,但也很清楚這不會是她大半夜坐在這裡的目的。人偶此時已別開視線,纖細的膀臂向後撐著身體,像個孩子似地前後晃著兩條懸空的腿。
  忽地想起什麼,他猛然轉眼再次看向人偶仰望夜空的側臉。
  感受到他強烈的瞪視,人偶再次笑出聲來,故意別開臉俏皮眨眼的表情樣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是的喔,我知道有時候你晚上會跑出來,也知道你每次都會來這裡。」


  「……」

  那麼人偶也知道嗎?知道那些在他體內翻騰瘋狂又麻木的衝動,像蟄伏的獸,渴血的欲念,知道殺戮的氣味給予他的熟悉感,知道他狂躁地恐懼被欲望侵蝕的自己,卻又比什麼都更享受那種刺痛麻痺的恍惚感……
  又或者,這個只被夜色垂憐、寂靜無聲的校場所喚回的,那些破碎記憶的殘片中,踏著血跡的足印以及黑暗意念堆砌成的孤獨王座……
  即使回到現世,他依舊是個影子般的存在,獨自在黑暗中行走,只有自己。
  即使重生,生命依舊使他躁動心煩。
  察覺他的沉默,人偶從遠方收回視線後側著頭瞧他,然後像下定什麼決心似地閉上眼,坐起身子。

  「吶……古魯瓦爾多。」

  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人偶坐直了身子,略略下垂的目光凝在他臉上,眼裡雖仍帶著笑眼神卻是他從未見過的認真--他總算想起人偶喚他時一閃而過的異樣感從何而來。

 

  也許是惱他最初冷漠甚至可說是目中無人的態度--雖然相處一個月後的現在他也沒有改變多少--人偶除了從卡片的封印中喚醒他時喊了一次他的名字,之後都是刻意為之地喊他「王子殿下」。

  「古魯瓦爾多。」

  人偶又喊了聲,抬起眼來,這次他清楚看見那雙眼裡的堅定,不同於任務或對戰時的緊繃凌厲,反倒像水,漾著清澄的波光。

  「……我想要幫你取回記憶。」

  「……?」

  他瞪大了雙眼,隨即眉心一緊,一瞬之間,竟無法理解人偶話語中的含意。
  人偶似乎也被他的反應嚇到了,當下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啊……當然目前還是先以艾伯為主啦!只是在那之後,我想幫你取回記憶……」

  怎麼好像越說越心虛似的。
  人偶的慌亂讓他有些驚訝,卻讓他放鬆了心情,甚至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好笑。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人偶呆愣眨眼的模樣讓他真的輕聲笑了出來。他放緩目光,將人偶被夜風吹散的髮絲塞回耳後,略略向前,定睛看著眼前瓷器般精巧的小臉。

  「您的戰士除了艾伯里斯特和我,應該還有其他人吧?」

  「呃當然……」

  「那為什麼想先幫我取回記憶?」從他甦醒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論起先來後到,他基本上還算個菜鳥。

  人偶只覺得自己像隻被獵鷹盯上的小白兔。打從第一次見他睜眼的剎那,她就知道這雙狹長眼眸中沉睡的強大逼人的氣場,此刻又刻意放緩了眼神--雖然真的只是比平常多上這麼一點點--細長的眼尾卻散出一絲魅人的邪氣,讓她背脊閃過一線顫慄,想逃,卻四肢發軟,無處可去。
  略略挪了挪身子,人偶調整姿勢,穩定心神,而後別看眼,像是個做錯事鬧彆扭的孩子不去看他。

  「……從喚醒你的那天我就想這麼做了。」

  「這樣啊。」

  既然人偶沒有給予問題正面的回應,他也不再接話--他直覺人偶還有話想說,只是對話太過突然,她還沒準備好要說,也還沒準備好要怎麼說--果然當他假裝不經意地斜眼瞥去,就看到人偶少女兩手撐在身側,低垂的視線像正沉吟著什麼,兩條懸在空中的纖細小腿又無意識地晃了起來。

  「吶,王子殿下……」喊了一個月的稱謂一時之間還很難完全替換過來,但這聲低喃已經沒了平日帶刺的語氣,只是習慣性地用已經熟悉的稱呼喊那個她至今不太熟悉的人:「雖然不知道被喚回現世的你們是怎麼想的,但我覺得……我覺得啦,你們的重生應該是有目的的。」

  彷彿找到了言語的方向,人偶眨了眨眼,抬起頭來仰望天空,嘴角泛起淺淺的像是追憶、又像是懷想的溫柔笑意。

  「不是說像成為聖女之子的戰士……或是取回記憶那樣的目的,也不只是讓你們把曾經有過的生命重新活過一次,而是其他的什麼……我說不太上來。但如果能讓你們在兩世之間找回曾經失去的東西,也許是溫暖,也許是歡愉,也有可能是痛苦和遺憾……那麼我想重生也許是有意義的。」

  而我這個虛被賦予的假的生命也才有意義。

  古魯瓦爾多靜靜地聽著,人偶自言自語的樣子與其說是在說服他,毋寧說是在說服她自己。而後,人偶轉過頭來,與他目光相接,微微蹙起的眉間似乎閃過一線……寂寞?
  他沒來由地突然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段算不上對話的對話--

  『別開玩笑了,聖女之子。』

  『站在那邊的你們也是……炎之聖女的囑託,並不是為了讓你們享受現世的生活,不是嗎?』

  『別誤會了,聖女之子。』

  『不要想把我當成家人或同伴,我沒有那種東西……』

  雖然好像都是他一個人在說……
  除卻因他的冷漠和無理而摻雜的驚愕,人偶當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黯淡與方才的瞬間如出一轍,淡淡的,不易察覺,卻最直接反映了人偶真實的情緒。
  又有多少人真正細看過那些翳覆在水色眼瞳下的真實色彩?
  人偶又說了些什麼他沒聽進去,但也無須再聽,他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我明白了。」

  「你說什麼……咦你笑了?」

  「……」才沒有。

  沒放過他一瞬間鬆懈的表情,人偶側過身子把臉貼近了些,睜大了眼盯著他的臉猛瞧,企圖找出早先一閃即逝的柔軟線條。

  「有--我看到了喔!你笑起來很好看耶,再笑一次?」

  「不……就說了沒有……」哪有人說笑就笑的。

  人偶毫無防備的笑容在眼前自然綻放,純真的樣子幾乎讓人不自覺卸下所有心防--他赫然發現人偶居然就這麼輕易又不著痕跡地搶回了發話的主導權,若說是計算過的,這人偶未免也太過激靈,但若是無意識的……
  有趣。
  他輕咳一聲掩飾過去,刻意板起臉來--這對原本表情就不豐富的他一點都不困難--傾身又湊近了些,定定地直視人偶。

  「你……幹嘛?」人偶不安地挪動身體,突然縮短的距離也……實在太近了,雖然兩人的鼻尖還有一個手掌的距離,但也足以喚起她心裡的小白兔又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看著平常從容自若甚至可說是我行我素的人偶慌了手腳的樣子,說實話……相當有趣,而且更真實,至於覺得這樣的人偶看來也有些可愛之類的微妙想法,則被他刻意忽略,拋在腦後。
  這也是她,另一個樣子的她。
  他仍擺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細長的眼眸中神色認真地直直盯著人偶:「別說我了,大小姐妳呢?取回記憶的事我已經明白了,妳大半夜在這裡等我就為了說這個嗎?」

  「誰……誰在等你啊!我只是哇啊……」

  人偶從圓木的另一端摔下去了。
  似乎是把圓木當長椅,在人偶試圖躲避他不步進逼的追問時,一時不察,支撐身體的手懸了空,失了平衡,就這麼翻了下去。

  「大小姐!」他連忙蹲到人偶身邊查看,只怕摔得重了,還是得回屋裡去找人來幫忙。所幸喊了幾聲,就看見人偶泛空的眼眸中逐漸恢復光明,睫羽輕顫,醒了過來。

  「好痛……」

  「先別急著起來,怕是撞到頭了。」

  「嗯……我不要緊……」乍醒時還有些混亂的人偶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便平靜下來,維持著摔落的姿勢在柔軟的草皮上躺了一會兒,似乎靜靜地在思考什麼,而後低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大小姐?」總不會真的撞到頭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樣子還挺有趣的……而且這樣躺著很舒服啊,乾脆就這樣躺到天亮好了。」

  「……您想要明天早上聽艾伯里斯特說教嗎?」他伸手協助人偶坐起,話卻說得越來越遲疑--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兩人的對話似乎……越來越家常?
  
  相較於千頭萬緒的他,人偶清醒後心情似乎意外地好,坐起身的同時抬頭看了看天空,而後與纖細手臂不符、甚至很難想像幾分鐘前才重摔在地的力氣扯住他衣袖,將原本就跪坐的他拉得更近。

  「啊烏雲散了,這個角度剛好呢,……你也過來看看!」

  「看什麼……啊……」

  滿天星幕。
  古魯瓦爾多跌坐在人偶身旁,順著指向天際的纖細手指望去。繁盛的星點綴滿沒有月色的夜空,雖不到擁擠的地步,卻足以讓人驚嘆靜謐的夜裡竟是如此的熱鬧非凡,傾洩而下的柔和微光柔軟地包覆夜色,讓人甚至懷疑自己過去是否真的抬頭看過星空。

  「……回答你剛剛的問題,我的確有時候會出來夜遊,也知道如果你有時會到這裡熬夜,不過今天真的是巧合。今晚的夜空是屬於我的,而這個校場……是這個家裡可以看到最完整夜空的地方。」

  ……今晚的夜空是屬於我的。

  他在心裡咀嚼人偶所說的話,某個被他深埋在記憶底層的印象逐漸浮現,那是在他第一次睜眼後,從人偶口中聽見的第一個名字……

  「……朔。」

  人偶猛地轉頭看他,水色明亮的大眼中先是兩秒的驚詫,兩秒的喜悅,而後像是想起什麼,目光飄移,張開嘴卻又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又閉了回去。
  那動搖的樣子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是因為曾經驗而不知該如何回應的徬徨。
  雖說他也為自己就這麼不經意地喊出了聲感到訝異,但此時他更在意的是某種微小的、近似於愛憐的微妙情感,未曾有過的細微波動仿若羽毛輕柔的膚觸,渺小且不易察覺……
  還是先道歉吧--為他的莽撞。
  然而在他開口前,一旁還飄著視線徬徨眨眼、用指尖輕刮臉頰的人偶就先出了聲。
  
  「那個……你下次要這樣喊之前……先通知我一下。」

  「……好。」他都不知道這還可以事先通知的。

  「還是、那個……你還是喊我大小姐吧,我不習慣……」會覺得整個人都被揪緊了。

  「我明白了,大小姐。」看人偶像達成某種協議似地恢復了從容,他不覺在心底一笑。方才一次純屬無心,他也不打算過了今晚仍直呼其名--原本是這麼想的,但這一瞬他卻莫名有種預感……

  總有一天這人的名在他口中會理所當然。
  毫無根據卻很自然的在腦海中浮現,不及細想,他就將這個無憑無據的愚蠢念頭拋過腦後--真有這天那就到時再說吧--於是他起身,細細撢去沾在身上的沙土。

  「時間不早了,大小姐我送您回房嗎?還是……」回頭想協助人偶起身,卻看見人偶仍安然坐在地上,抬起雙臂--他記得人偶同其他人討抱時就是這個姿勢。

  「我剛才撞到頭囉。」說著那雙眼角帶笑的盈潤水眸還吊著眼向上瞅他。

  我看妳非常清醒啊……
  不再花多餘的心思思考這樣的腹誹對平時的他來說有多麼超乎想像,他依言彎身,一手撐著後背,一手環過膝彎,輕盈地將人偶抱進懷中。
  彷彿是種無聲的默契,人偶被抱起時沒有絲毫的生疏,順著肩頸的線條抬手環過他頸項,任他穩穩走了幾步,才又想起什麼,湊在他耳邊輕語:

  「剛才忘了說……我把房間鑰匙反鎖在裡頭了。」

  「……」這聽來還真不妙。

  「所以今晚我就去你房間夜襲囉?」

  「……嗯,等等,您剛剛說什麼?」而且夜襲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吧!

  「就是這樣!今晚讓我睡你房間吧!」

  「……管家會有備份鑰匙吧?等等我請他幫您開門。」

  「咦--不行喔,布勞通常起得很早,要是半夜吵醒他,下次進暗房他會拿鐵幣砸我的。」

  「……」所以他活該被暗算?

  也罷,就這樣吧。
  這是他的大小姐--

  或許有一天他會習慣這些小小的任性和撒嬌,又或許他永遠不會習慣這些親暱的舉動,但那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現在的他並不討厭臂彎中這個小小的重量。
  舒服窩在他懷中的人偶發出了小小的聲音,他低下頭,卻發現人偶勉強撐著眼縫,一手扯著他領巾,小貓似地細細的低吟:「……不要再說敬語了……笨蛋王子……」
  啞然失笑。
  他弄不清沉澱在胸口的重量是什麼,於是收緊手臂,將懷中的人偶抱緊了些--就當是因這個懷抱所承受的重量吧--他說服自己,然後在確定懷中人已然睡沉了之後,悄然開口:

  「我的大小姐,如妳所願。」

 

(試閱1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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