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奇怪的指令。
  略感困惑地在心底嘆了口氣──也許真的嘆出聲了也說不定──佐久間無奈的同時感到一絲戰兢。即使這類啞謎般的指令在D機關早已不是第一次,身份並非間諜的他依舊難以適應。

  『米雷的奧菲莉亞,知道嗎?』

  充作辦公室的狹窄房間裡僅藉著白天的日光照明,結城中校一如往日拄著拐杖側立於窗邊,背光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將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切割得更加俐落。

  『您是說那幅名畫……是嗎?』

  『──她還活著……或是已經死了,你覺得呢?』

  『……?』

  佐久間努力在腦中回想關於名畫的記憶,但對方顯然並不期待他的答案,簡單地給了他一個指令便讓他離開。臨去前,佐久間回頭多看了仍拄著拐杖站立的結城中校一眼──彷彿有那麼一瞬,那張將表情隱藏在陰影中的側臉,淡淡勾起了一線不顯見的淺笑。

  結城中校給他的指令是在指定的時間到指定的地點與關係人接觸。想起那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對話,佐久間單純地猜想對方也許是位女性,卻又立刻被他自己否定──若答案真是這麼簡單的聯想,當初他也不會總被現在已是D機關間諜的學生們耍得團團轉了。
  訓練期間的片段不經意在腦中浮現,佐久間腳步一滯,隨後,像是要拋下那些零碎的記憶,加快腳步離去。
  腳下的步道沿著不忍湖畔延伸,佐久間裝作一般散步的遊客,謹慎而不著痕跡地點著經過的長椅數目,在巨大的樹蔭下找到指令中的地點。
  盛夏午後的陽光依舊炙烈,照映著湖面波光粼粼,佐久間坐在靠樹蔭側的長椅邊上,看似隨興地藉著翻看書報的動作留意四周。此時公園裡人煙稀少,但仍有少數遊客零星地在湖畔乘涼,獨自坐在這裡的他也不至於太突兀。

  似乎來得有些早了。
  佐久間心想。

  長椅的另一側有些動靜。
  還未到約定的時間,把臉藏在報紙後方的佐久間直覺認為只是路過的一般人,一邊想著要如何不著痕跡的請對方離開,一邊轉過臉來。

  「……三──!」

  對方撮起薄唇吁氣的模樣制止了他。
  手中的報紙散落,隨著潮熱的風在地上翻滾,但此時的佐久間沒有心力顧及這些,只能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眼前的人,久久說不出話。

  ──幽靈?
  不、這不可能!

  靜靜坐在長椅另一端的人穿著整潔的夏季西裝,乾淨的領口不見一絲汗漬,平靜注視著前方的側臉表情淡漠,微微上挑的眼尾卻彷彿有笑意一閃而逝。

  「好久不見了,佐久間先生。」

  佐久間倒抽一氣。
  對方緩緩轉過臉來──以男人來說過於精緻的五官、帶著淡淡血色的薄唇、狀似無辜卻藏著嘲諷笑意的淡漠表情……眼前的一切都和印象中對方的模樣相同,佐久間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緊摳著長椅木板的手指已然泛白,強行壓下脫口驚呼的衝動。

  「三好,你不是──」佐久間皺著眉壓低音量。他本想說「死了」,但對方既然出現在眼前就表示事情和他所想的不同。

  「……你怎麼回來了?」
  
  「沒死成就回來了。」

  「……」

  看得出來佐久間並不滿意他的答案,三好撇唇冷冷一笑,轉過頭去重新望著湖面。

  「……結城中校當年在德國被自己人出賣,身受重傷且被德軍追捕尚且回得了國,我這個已不被關注的『死人』有什麼理由回不來。」

  冷淡的語調中沒有笑意,疏離得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佐久間緊繃地盯著三好事不關己的側臉,而後,像是放棄又像是放心一般,放鬆肩膀深深嘆了口氣。

  「……怪物。」

  「真是過分的說法呢,我可是差點真的死掉了。」

  三好偏過臉來瞥了佐久間一眼,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般淡淡地笑了。
  用血跡在領口留下給結城中校的暗號後,三好在失去意識前咬碎了藏在口中的假死藥──對於堅信『死是間諜最糟糕的選擇』的D機關來說,假死藥的功能不在詐屍,而是保命──藉由降低生命徵象延緩傷勢惡化、或藉此爭取救援的時間。
  在三好「死亡」的期間,結城中校在醫院刻意以間諜特有的低調讓醫護人員留下印象,甚至在三好衣領留下破損,讓追查此事的德國軍方相信關鍵的微縮膠卷已被取走──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不論三好是生是死,結城中校的舉動都足以讓德軍不再對這名疑似日本間諜的「死者」窮追不捨。
  這本是孤注一擲,而三好賭到了。
  既然活著,身為堅信『不准殺人、不准被抓、不准死』的D機關間諜,自然有辦法回來。

  沉默令佐久間坐立難安。這些日子在D機關的經驗讓他知道,有些問題可以問,有些問題問了會被嘲笑,而有些問題即使被嘲笑了也不會得到答案──D機關有D機關的做法,有些內情未必是他這個聯絡人所能得知的。
  似乎沒發現他的侷促,三好淡然地望著湖面。

  「……要說我死了其實也沒錯。」

  輕得彷彿被風吹散的話語緩緩飄進佐久間耳裡。也許是盛夏的陽光太過耀眼,三好本就蒼白的臉色彷若透明。

  『當間諜被人懷疑時,一切就結束了。』

  雖然並非三好的失誤,但意外仍使「真木克彥」這名年輕畫商的身分受到質疑,既已被認定是間諜,「真木克彥」也只能在意外中死於他鄉,孤獨地被埋葬。
  那種孤獨是佐久間理解卻無法、也不願體會的。
  不善於應付這種氣氛,佐久間搔了搔頭,試圖改變話題。

  「其他人知道嗎?」

  「知道了又如何。」

  也是。
  佐久間幾乎可以想見其他人看到三好時的反應──對於D機關的間諜來說,再怎麼荒唐、超乎想像的事,只要能做到,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一群無趣的怪物。
  佐久間近乎自暴自棄的在心底自嘲,卻聽見三好悠緩的聲音淡漠地重複了一次同樣的話。

  「他們知道了又如何,再說──」

  「……?」

  「他們的反應可不會像佐久間先生這麼有趣。」

  「──!」

  這次他沒錯過那雙漂亮的吊梢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你啊……」

  佐久間粗魯地揉亂自己的一頭黑髮。
  真想把兩分鐘前還有些為他擔心的自己揉成一團扔進不忍湖裡。
  不過──

  「──哈哈哈……」

  他從鼻間哼出一氣,毫不保留地笑了起來。
  感覺總算比較放心了。

  也許是對他的反應感到訝異,三好略挑起眉轉頭看了過來。風聲騷動樹上枝葉的巨響掩過了他的笑聲,三好似乎說了些什麼──也有可能是他的錯覺──他沒有留意。
  捲過湖面的風帶來些許涼意,以及更加潮熱的濕氣。三好拿起放在長椅上的帽子在頸邊搧了搧,而後起身。

  「我從明天開始會回到D機關做內勤,佐久間先生。」

  「嗯我知──誒?」

  「司令部那邊就麻煩你回報說新進了一名實習生。」

  「……」

  「以後一起工作的機會會變多吧,還請多多指教了──『前輩』。」

  背對著佐久間說完這些,三好回過頭,像童話故事裡的貓般咧嘴一笑──那是他熟悉的表情。
  被滿足的敗北感擊潰,佐久間看著三好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淡淡嘆了口氣。
  ──而後慢慢揚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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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談。其一】

1.文學史上最有名的「詐死」其實應該要算莎翁家的茱麗葉(?,不過三好在動畫11Pv裡用了米雷的奧菲莉亞作為典故(說起來奧菲莉亞也是莎翁家的孩子ww),開頭結城中校對佐久間說的話也是改寫三好在預告裡說的話。

2.文中的公園指的是上野公園,雖然官方推特裡出現過日比谷公園,不過最初想到故事畫面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上野公園,所以還是選了上野公園。

3.本文算是在失去三好的悲痛中補完自我安慰的妄想並向原作致敬,因此文中部分文句引用、改寫自原作小說(獨步出版),有看過原作的同好應該很容易就會發現了(?,不過因為目前只看了第一集(看過動畫11話後還沒有勇氣去面對第二集(掩面),所以改寫或引用的文字也都出自第一集。

4.雖然想盡可能的合理化並清楚交代整個過程,但我畢竟不是柳廣司(廢話XD),寫不出那些大膽又細膩的縝密計謀,因此只能在心願與妄想之餘用微薄的筆力給自己一點安慰,若有不足之處,還請大家鞭小力一點(頂鍋蓋)。

5.感謝閱讀!希望看到這裡的你會喜歡這篇文章 :)

 

 

【雜談。其二】

我想最令人難受的是,其實我們都知道三好應該是真的死了。
在寫這篇同人之前、之中、之後,
我都不斷思考是否真的要把這篇文寫完,
是否要把這篇文貼出來。

柳廣司老師這個等級的作者絕不會輕易發便當,
既然發了也就不會輕易的讓角色把便當吐出來。
而做為一個喜愛動畫且喜愛原作的粉絲,
真的要寫出這樣一篇違背原作精神的文嗎?

但是我忍不住(爆)wwwwww

看完動畫11話後心裡總莫名有個想法,
柳廣司老師是在這個〈棺柩〉的故事中用三好的死讓讀者沉痛地體會到一個從一開始就不斷述說的概念:

『間諜是孤獨的。』

即便是意外,即便是死,間諜的真實身分都將永遠被隱藏,
沒有人追悼他的死亡,沒有人知道他真正是誰,
無可挽回的失落與孤獨讓〈棺柩〉中的三好更令人不捨與心痛。
間諜就是這樣孤獨的存在。

但是真的不需要這麼痛的體會啊......為什麼要這樣虐我QQQQQQ
嗯,對,正經話說完了我要開始胡言亂語(誒)

三好可是即使死了也能讓德軍的情報部門對他敬畏三分的優秀間諜,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死的!!!!!!(好矛盾的一句話XD)

小說「D機關」系列似乎還在連載(獨步今年7月要出中文版第4集了!!!!)
我現在只希望在接下來的故事中,
不論是回憶還是過去還是從墳墓裡爬出來(?(誒變別棚的故事了ww)
還能再看到三好活躍的戲份......畢竟是沒有明顯時間序的短篇集應該還是可以期待(?(不斷自我催眠XD)

最後聊一下佐久間。
在看完11話難以忍受的悲傷中想像三好回歸的畫面,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佐久間,
回頭想想,會選擇從佐久間的視角來寫這篇,
除了欺負他很有快感(誒w)以及他實在很適合被三好衝康(誒誒ww)以外,
我想佐久間是整個D機關唯一還保有正常情感表達能力的人。
間諜並非沒有情感,但是在與情報和任務的權衡下,情感終將被屏除、捨棄,或隱藏,
而沒有成為間諜的佐久間也因此保留了更多屬於人的情感表述。


以上,囉哩八唆了這麼多真是不好意思ww
感謝看到這裡的你,
希望這篇文可以讓同樣捨不得三好的你我得到一點安慰QwQQ
也歡迎留言跟我說說聊聊~~
期待下一篇文再見 :)

 

By 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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